網絡“焦慮帖”泛濫成災
2013年03月26日
網絡上,各類“焦慮帖”泛濫成災。“月薪×萬才敢戀愛”、“退休前準備××萬才能養老”、“育兒成本最低××萬”等,隔三差五就被拎出來熱傳,且相關數據不斷被刷新。
社交生活中,沒有幾個話題能像“焦慮”那樣引發共鳴。你只需開個頭,就自然有人七嘴八舌地湊過來:未婚的為婚嫁著急,已婚的為家計焦慮,求職的發愁工作難尋,在職的憂慮晉升不易。
這是個時代特征鮮明的難題:為何人人都焦慮?如何才能不焦慮?
把我覺得好的都給你
曉晴在網上的簽名是“把我覺得好的都給你”。“你”是她正上小學二年級的女兒芊芊。曉晴對自己的人生有太多不滿:身邊的上海女同事,不僅教育經歷比她優秀,而且個個優雅時尚又見多識廣,“經常覺得無論自己工作多努力,跟她們比起來始終輸口氣。很多東西不是后天想補就能補的。”
“女要富養啊。”網上鋪天蓋地的“富養帖”讓曉晴醍醐灌頂。如果我也從小學鋼琴、跳芭蕾,對著原版電影學一口流利美語,現在絕對不會輸給她們吧?每讀一次這類帖子,曉晴就覺得自己身上的責任重了一分,無形的力量在鞭策她前進——絕對不能讓芊芊重蹈覆轍,一定要給她最好的,將她培養成一個出類拔萃的女生。
曉晴為芊芊畫了幅“理想圖”:舉止優雅,彬彬有禮,一看就知家教極好;聰明好問,學貫中西,名校出身是必須的;多才多藝,琴棋書畫樣樣精通。總之,就是“把我覺得好的都給你”。
不過這個“好”給起來還真不容易。
芊芊的日程表排得滿滿的。周一、周四學英語,周三學鋼琴,周五學油畫,周六下午游泳班。寒暑假外出旅游,日程上必定排滿各種博物館。因為有篇“富養帖”說了,“女孩富養,其真義是從小要培養她的氣質,開闊她的視野,增加她的閱世能力,增強她的見識”。
然而“給”得越多,曉晴卻越焦慮。
一是始終擔心給得“不夠好”。這年頭哪個女孩不學鋼琴舞蹈繪畫,學簡單,學好卻不易。曉晴常去的父母論壇上,經常有各種師資討論帖。每次她都會主動對照,擔心給芊芊安排的老師“不夠強大”。
二是擔心芊芊接受得“不夠好”。除了對英語班饒有興致外,芊芊更喜歡隨意涂鴉而不是畫油畫,對鋼琴更是心不在焉。兩年多來,練琴屢屢成為母女大戰的導火索。咆哮、哭泣、責罰,“人家郎朗不也是打出來的天才嗎?”曉晴讀了大量的神童培養帖,嘗試了各種誘導芊芊勤練琴的辦法,但統統以失敗告終。每次收拾摔了一地的琴譜時,曉晴都忍不住抽泣,恨鐵不成鋼,一番良苦用心無從訴說。
一次芊芊大鬧,說要砸琴,曉晴終于崩潰了,泣不成聲地找閨蜜馬佳哭訴。
馬佳不敢明說,曉晴的焦慮根源其實是她的自卑感和功利心,因為對自己的處境不滿,所以不斷自我加壓,最后將壓力轉移到了芊芊身上。
“以虎媽的強壓教育法,目標太高,如此高難度,能不焦慮嗎?但你覺得好的,未必是芊芊適合和需要的‘好’,別把自己未竟的人生夢想施加到孩子身上。”
馬佳勸曉晴把苛刻的目標降低。自我減負,自然就不那么焦慮了。
“快樂教育”帶來不快樂的結果
別看馬佳分析得頭頭是道,但事實上,她自己也是個“焦慮癥患者”。
馬佳是“快樂教育”的擁躉,主張孩子應該有個快樂的童年,盡情玩耍。“中國孩子在不停地學習,但最后除了考試拿高分,其他方面卻處于劣勢。”
然而美好的設想很快被現實擊得粉碎。兒子馬千里一上學,各種狀況就蜂擁而至,一下子把馬佳拖入焦慮漩渦。
開學沒幾天,語文老師就找馬佳談話了。老師坦言班上只有3名學生沒學過拼音,不可能為幾個人放慢教學速度,家長得給小孩開小灶,讓他盡快跟上來。
無論有多不情愿,馬佳也只能照辦。考試分數雖然不重要,但成績太差會影響孩子的上學興趣和自信心。
拼音問題過關了,但一開家長會,馬佳又遭重創。會上,馬佳建言學校應在音樂修養、繪畫欣賞、勞動環保等方面加強教育,結果被老師委婉指出,馬千里的學習一直處在中下游,當務之急是先提高成績。
當年馬佳力排眾議,“什么年齡做什么事,加減乘除識字什么的,上學學起來很快”。但現在她發現,別人家孩子早已提前跑出3000米,馬千里學得再快也只有拼命追趕的份兒。數學,80道口算題,別人只要6~8分鐘就完成了,馬千里得十三四分鐘。語文,有人拿到課文就能通篇朗讀,馬千里還在不停地給生字注拼音。幾回考試下來,馬千里都穩居倒數10名, 快樂教育帶來了不快樂的結果 。
馬佳失眠了。恐慌和焦慮令她不斷自省:一直以來自己都在帶著孩子走彎路嗎?在中國實踐快樂教育其實是耽誤孩子嗎?她不停地跟朋友訴苦,和家人商討對策。一向被排斥的補課開始越來越多地出現在馬千里的日程表上。
焦慮的不是馬佳一個人。這一代學齡童的父母,很多人當年都深受應試教育的苦,因此,特別希望下一代能在快樂自由的氛圍中學習成長。但無一例外,他們都在理想和現實的落差中苦苦掙扎。
網上熱傳一個“難淡定”的帖子,說北京某家庭崇尚素質教育,小孩還在美國讀過一年書,沒想到回來后各科考試成績慘淡,連英語都輸給沒出過國的同學,家長一下子就無法淡定了。
馬佳很絕望。然而最終幫她排解焦慮的,仍是馬千里的老師。
在馬佳不斷電話、短信表達對孩子成績的擔憂后,班主任約馬佳長談了一次。老師分析了馬千里的幾張試卷,多數錯誤是因為粗心大意,說明對知識的掌握還是不錯的。此外,雖然考分不理想,但整體呈上升趨勢,說明孩子在不斷進步。
老師給馬佳吃定心丸:“他這樣的孩子,現在雖然比別人落后點,但只要稍加努力,通常到了二三年級都會趕上來,無需太過憂心。”
馬佳這才發現,原來孩子一點兒都不差,只是不適應目前的教育方式而已。而她因為過于焦慮,竟主動過濾了積極信息,一頭鉆進牛角尖。“焦慮是對自己無法改變現有社會狀況但又必須生活其中的擔憂。如果沒有后續小升初、初升高的壓力,我當然愿意繼續快樂教育 。但現狀是應試教育的選拔方式擺在那兒,我們無法改變,就變成不停地給孩子施壓。”
家有讀書郎,焦慮半輩子。馬佳現在還沒有找到化解焦慮的好辦法,她只能提醒自己,無論多焦慮,都盡量不要把壓力轉嫁到馬千里身上。
三十不立的煎熬
賈鶴祥,31歲,月入過萬的單身IT男。在養家育兒族眼里,這樣的單身貴族是最快樂的。但賈鶴祥說,其實他才是多重焦慮壓身呢。
春節過后,賈鶴祥越發焦慮了。這個長假過得實在悲催。節前一直在冷戰的女朋友發來決絕的分手短信,這回是真的不回頭了。他還在情傷暗舔,父母親朋已開始一輪又一輪的逼婚:三十而立、無后為大、先成家后立業等。賈鶴祥心里有苦說不出,這年頭,沒立業咋成家啊!
所有的糾結都集中在一個字上:錢。
平心而論,賈鶴祥的收入在北京也算得上中等了。但是一個“外來務工青年”想在北京扎根,第一大難題就是房子。不錯的收入和北京的房價比起來,根本就是杯水車薪。 更要命的是,雖然天天說調控,可房價依舊一路上升,速度遠遠超過他的工資漲幅。每次查看存折,賈鶴祥都一陣子心灰意冷。
“三室兩廳才敢婚”、“十大城市娶老婆成本排行榜”、“80后結婚成本是60后的263倍”,賈鶴祥說,自己對這些未婚族的“焦慮帖”感同身受。
賈鶴祥也不愿歸咎于女生太物質,盡管他和女友分手的主要原因就是因為搞不定房子。“誰都有過好日子的愿望不是?身為男人,我也不想讓老婆孩子擠在出租房里,被人趕來趕去。”賈鶴祥說,沒房子他也沒勇氣結婚。
想買房就要掙更多的錢,就必須加倍努力工作,但這又讓賈鶴祥有了更多的焦慮。盡管才31歲,但在IT行業,他已經“感受到明顯的中年危機”了。做研發的,加班加點是正常事,以前熬夜,瞇兩小時便又生龍活虎,可從今年開始,賈鶴祥覺得身體吃不消了。疼痛、不適紛紛襲來,查來查去卻只查出個亞健康。
這年頭各種健康警示又特別盛行,尤其是網絡上積勞成疾的重癥患者寫的反思帖、告誡帖。賈鶴祥每看一次,心理負擔就重一分。他覺得再這么下去,總有一天也會燈油熬盡。賈鶴祥有時候特別怕上網,“到處是這樣的負面消息,看了心情沉重。”
想轉型,走管理路線,但程序員太多,管理者就那么幾個,競爭相當激烈。創業?更不易,搞不好連僅有的一點身家都要搭進去。
前行艱難,原地踏步也不行,身后那幫90后正虎視眈眈往前沖。他們年輕,有干勁兒有上進心,加班熬夜后打個盹兒又滿血復活。“你不跟著拼下去的話,隨時有可能被他們拍死在沙灘上。”
賈鶴祥不知道以后的路該如何走下去。逃離北上廣?那是徹底宣告失敗。繼續耗著?可就算升職加薪也解決不了什么問題。去年有人發過篇《年薪20萬生活在底層》,遭致大量批判,賈鶴祥卻“深知其苦”。
20萬元又怎樣?不吃不喝10年,買套五環外小兩居。然后呢?籌備育兒費。早幾年就說上海育兒成本49萬元,現在北京也只多不少了吧。再然后呢?籌備養老金。有人算過,80后養老需備足300萬元……
帶著太多的問號,賈鶴祥去求教那個天塌下來都能扛的樂天派師姐。師姐一針見血地指出,賈鶴祥是“偽焦慮”,看到什么負面信息都主動往上湊,把事情往最壞處想。
“天下那么多夫妻,誰說就個個有房的?那么多租房的,有幾個冷雨天被突然趕出?那么多年薪不到20萬的,人家就不養娃不養老了?”
賈鶴祥突然發現,愁也罷樂也罷,大家的日子不都是這么過來的嗎。他決定,從此珍惜生命,遠離焦慮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