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FP供圖
朋友圈里看上去熱熱鬧鬧和和氣氣的師生關系背后,缺乏內在的、精神上的信任和尊敬
面對面的深入交流,可以有觀點的爭論,甚至還會碰撞出許多火花
現在老師發表文章或觀點,好像學生不去轉發微博、朋友圈里點個贊就不夠尊敬
關掉朋友圈、取消手機微信提醒功能,曾強把微信好好清理了一番。
曾強的最后一條朋友圈,轉發了一篇題為《逃離“朋友圈”》的文章,他配上了文中的一句話:社交媒體充滿魔力,但這種魔力也可能產生反作用力,演變成為一種困擾。
在曾強眼里,對和他一樣的高校教師而言,社交媒體的“魔力”在于它給傳統師生關系搭了座“橋”:學生不再抱怨老師“到點上課,下課走人”,師生間的交流溝通多了條線上渠道;課堂上的案例資料、課堂外的延展閱讀,老師可以隨時隨地對教學進行補充;學生還能了解到老師更立體的形象,朋友化的師生關系顯得十分融洽。
可讓這位就職于西部某高校的年輕教師沒想到的是,“魔力”也給他添了堵“墻”:朋友圈里私人化、生活化的文字或圖片分享被學生截屏曬到更開放的網絡平臺上“吐槽”;每天用來備課和科研的時間被學生的問題和“問候”粉碎掉;花費大量時間篩選推薦的文章,學生大多是點贊但不看……
讓曾強下定決心“逃離”朋友圈的,更是出于心里的擔憂——朋友圈里看上去熱熱鬧鬧和和氣氣的、像朋友一樣的師生關系背后,缺少更深入的學術討論和交流,缺乏內在的、精神上的信任和尊敬。而這,在曾強看來,是建立良好師生關系最重要的基礎。
社交媒體變身第二課堂,老師形象更加立體
如今的大學校園里,老師和學生在社交媒體上成為“好友”早已不是一件新鮮事,線上渠道成為課堂的一部分。用曾強的話來形容,“社交媒體是一個非常棒的第二課堂,或者說延伸課堂”。
曾強所教授的《廣告學》課程上經常會涉及案例分析和討論,但由于課時有限,以往這些案例都只是在大屏幕上匆匆一過。當微信班級群建起來后,曾強便可以將這些重要的案例隨課堂進程分享給學生。不僅如此,作業反饋也可以單獨和學生線上溝通,不占用課堂時間,“教學可以不受限制,隨時隨地進行了”。
“老師的許多推薦閱讀,能很快加深對一些問題的理解,還能跟上專業領域的熱點。”曾強的學生王麗說,以前聽說大學老師都是上完課拍屁股走人,但現在許多老師都會有微博、微信賬號,課下的互動會讓學生對老師更加親近,不那么陌生了。
和曾強一樣,吉林師范大學傳媒學院教師潘曉婷也是個在新媒體上“活躍”的老師。在她的朋友圈里,不僅有上課案例、熱點文章的分享,還有自己的讀書筆記和心得,她常常還會曬曬喜歡的音樂、生活中的趣事。
“一方面學生對于這些補充知識可以偶得,另一方面師長的‘神秘性’也沒有了,關系融洽,仿佛他們就像是弟弟妹妹或者朋友一樣。”潘曉婷說,現在的學生都是95后、00后,他們對老師權威性的認同度已經不像從前的學生那么高了。“雖然學習靠自覺,但和學生建立了朋友關系后,通過日常的交流,如果喜歡我,他們也會喜歡上我傳授的知識。”
在河南某二本學院的教師李曉菁看來,在社交媒體上的老師會更加“立體”,因為這些媒介上,老師不僅會推薦專業性的文章,呈現自己的思考和觀點,而且也會展現自己生活化的一面,這種立體的、較為全面的形象和人格魅力會拉近學生與老師之間的距離,讓師生之間的情感交流、學術思想的碰撞有更多的可能,“這樣,師生關系才能延續得更長遠,而不會僅僅只存在大學4年”。
朋友化的平等交往更需要精神上的尊重
然而,這種“朋友化”的師生關系也會帶來一些困擾。
有一次課間休息,曾強發現,班里一個請了病假的同學,竟在朋友圈里曬出正在海邊旅行的照片??紤]到私自出游的安全問題,曾強給了這個同學曠課處理,并在微信里讓他趕緊向學校報備出行信息。
曾強沒想到的是,這位曠課的學生竟然拉黑了自己,還在微博上吐槽“老師臥底微信跟蹤學生”。
不僅如此,曾強還發現,有的學生會一邊給朋友圈里老師的分享點贊,另一邊把老師分享文章時簡短的觀點表達截屏發到微博上議論,甚至把老師曬出的旅行照、美食照掛到貼吧里,說老師“炫耀”……
于是,曾強意識到,“社交媒體都是淺層次的交流,缺乏精神上的溝通和信任,所以對這種朋友化的關系還是應該有所界定。”
中央民族大學管理學院的教師徐偉就給自己的微信一個明確定位:只限于淺層次的話題交流,比較有深度的學術討論需要采用線下的方式。在他看來,較深入的學術問題在新媒體上的簡化表達會造成誤解和偏差。因此,他依然會保持每個學期組織四五次與學生面對面的交流會。
緊跟新媒體潮流的四川大學中文系教授王紅在博客、微博、微信上都有賬號,她一直保持和學生在線上的互動,通過新媒體平臺傳道解惑。
在王紅眼里,線上的交流是一個很好的輔助手段,但也應該“公私分明”:不過多發私人相關的信息,不披露自己的隱私也不涉及他人的隱私。“作為一個師者、長者,發言要慎重一點,可以表達觀點,但不能說不負責任的話。”她認為,文字形式的簡短表達,容易被誤解、放大。
“其實,朋友圈里,我們不僅是朋友還是師生關系,難免會有角色沖突的時候。面對面的深入交流,可以有觀點的爭論,甚至還會碰撞出許多火花。但線上交流有時容易情緒化,隨性隨感的東西較多。”李曉菁很贊同師生之間建立平等交往的朋友關系,但她也認為,有時候這種融洽浮于表面,沒有扎實的信任基礎。
“所以,我覺得面對面的、深入的交流溝通是不可缺少的。傳統的交流方式會讓師生之間產生更多精神層次的理解和信任,更能贏得學生的尊敬。”李曉菁說。
師生關系不能靠點贊維持
從開設博客“長亭短亭”到現在已有10年,王紅博客上關于學業、工作、生活等問題的討論非常受學生歡迎,她也陸續使用微博、人人網、微信等工具“緊隨潮流”與學生保持零距離。
然而,她最喜歡、最懷念的,是連電話都沒有的時代。“那時候學生問問題,沒有電話、手機,就在老師破爛的宿舍里,坐在床邊或者隨便拿張報紙坐在地上就聊開了。我覺得那是師生關系最融洽、最美好的狀態。”王紅說。
隨著博客、微博、微信的介入,工作和生活節奏越來越快。王紅認為,新媒體雖然快捷、方便,師生交流從表面上看也非常活躍、比原來熱烈,但慢悠悠的、較為深入的交流越來越少,或者說只能在小范圍的學生中進行,“恐怕大家都是網上匆匆而過,急急忙忙打個招呼而已”。
“其實我想說不合時宜的話,這種關系可以稍微降一點溫?,F在老師發表文章或觀點,好像學生不去轉發微博、朋友圈里點個贊就不夠尊敬。我覺得還是稍微沉淀一下比較好,師生關系不是靠點贊來維持的。”王紅說。
“人際交往過頻其實未必有利于關系建設,可能適得其反。”中國青年政治學院新聞傳播學院教師劉津認為,“老師對社交媒體的投入不可能是無限的。如今對一個人而言,比較困難的恰恰是保持自我,而不在社交中迷失。要留給自己自我更新的空間,才能給學生更有價值的東西。”
此外,劉津提到,剛當老師時,她特別信任自己對于學生價值觀和人格塑造的力量,所以在交流上投入大量時間?,F在,越來越感覺老師不應對自己的影響力過度自戀,個人的眼界和智識受制于自己生長的時代和環境,隨著這兩種因素的變遷,個人的見識對后輩的指導價值也會減小,所以,在與學生的社交上,也更加節制了?,F在更多是在學生主動求助時給出個人的看法,更傾向于鼓勵學生去用自己的眼光看世界,作出自己的選擇,順應自己的意愿。
“我想,‘逃離’朋友圈是希望漸漸回歸到較為冷靜、理性的師生關系,不要把時間碎片化并消耗在社交媒體的熱鬧之中,更多地通過面對面或者郵件等形式增加學術上的討論和交流。作為老師,我們要自律,學生也要自控,‘朋友圈’讓老師和學生成為了朋友,但融洽的師生關系不能總靠‘朋友圈’。”曾強說。(記者 諸葛亞寒)
(應訪者要求,曾強、王麗、李曉菁為化名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