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延慶二中,一名身穿白綠色校服的男生蹲在廁所的便坑旁,用手抓起了坑里的糞便。此前不久,他剛被面前的這幾個同齡人勒索過。“饒了我吧”,他不停地求饒——示弱似乎是患有小兒麻痹的他唯一可能的解脫方式。但對方沒有丁點動容,仍要求他舔已沾滿糞便的手指。他低下頭,把手指慢慢地放進嘴里。眾人哄笑。
美國南加州,中國留學生劉怡然在下跪了20分鐘后,被同為留學生的翟蕓瑤、楊玉菡和張鑫磊帶到了羅蘭崗公園。因為男女之間的感情紛爭,劉怡然被面前的幾名中國“老鄉”扒光衣服、剃掉頭發并吃掉、被強迫吃沙子…過程所牽涉的14名中國留學生均為高中生。
去年2月,三名中國留學生翟蕓瑤、楊玉菡和張鑫磊因涉嫌毆打和綁架同學,分別獲刑13年、10年和六年。三犯服刑期滿后將被驅逐出美國。
本月26日,延慶警方發布情況通報,指出涉案學生7名,5人被處罰款處罰,2人因不滿14周歲依法不予處罰。
針對校園欺凌,諸如西方國家制定嚴苛法律,加強懲戒力度,業已成為社會各界應對校園欺凌的普遍共識。相較而言,我國國務院雖于去年4月,印發了《關于開展校園欺凌專項治理的通知》,但至今還沒有一部反校園欺凌法。 《未成年人保護法》的傘下,對未成年人違法犯罪處理明顯過輕,在被報道的校園霸凌事件中,受到刑事處罰的也寥寥無幾。
《未成年人保護法》到底是保護了未成年人不受侵害,還是給了未成年人侵害他人的權利?該不該將追究刑責年齡降低到12歲甚至更低?校園欺凌又該如何治理?
對此,鳳凰公益采訪了中國政法大學教授、青少年犯罪研究所所長皮藝軍。
未成年人違法行為的處置方式過于單一
鳳凰公益:延慶二中學生被逼撿拾糞便事件一經曝出,即引發社會的強烈關注。您在得知此事件后的感受如何?
皮藝軍:近些年,校園欺凌一直是曝光率很高的事件,直到現在也沒有絲毫被遏制的勢頭。所謂的霸凌,包括各種各樣的羞辱對方的方式,這次的方式更加讓人難以接受。何況還有大量的欺凌事件沒有被曝光出來。所以,這也預示了我們,校園霸凌不但在進行,而且在普遍地進行。
鳳凰公益:6月26日,延慶警方發布了情況通報,涉案學生共有7名,5人僅被處罰款處罰,2人因不滿14周歲依法不予處罰。社會中有種聲音認為,現行的《未成年人保護法》不是在保護未成年人,而是在給與他們傷害別人的權利。您對此種觀點怎么看?
皮藝軍:關鍵在于,我們對于未成年人的違法或者越軌行為,處置方式過于單一,沒有更多的辦法來懲治他們。像延慶二中事件,因為沒達到違法的條件,只能給些處分,警察也很難介入。
國外對于霸凌事件,是有非常完整的處置方式的,有學校、社區、行政部門,法院的集體介入,是一種立體的處理體系。相比而言,我國的處理機制就很單一,夠不上輕傷、重傷,警察就不管。 在校園里邊,如果沒有打得很嚴重的話,連個處分也沒有,跟國外對霸凌事件的處理方式,我認為是天壤之別。
這種天壤之別,其實在于一個最基本的差別,即國外對霸凌、校園暴力事件的零容忍。這個“零容忍”是什么?“零容忍”是國外非常明確什么樣的事件屬于暴力,屬于對他人的侵犯。即便是對學生輕微的侵犯行為,也要給予非常嚴格的處罰。
鳳凰公益:現行的《未成年人保護法》是不是有需要調整的地方?
皮藝軍:《未成年人保護法》是倡導性的法律,并沒有什么可操作性。但它必須要有很現實的實施細則,什么樣的行為屬于校園暴力,這些行為從程序、實體等方面怎樣處罰,由誰來處罰,處罰的種類和期限如何,這些都應該是有明確規定的,而不單單像現在這樣籠統地倡導。它需要具體、詳盡的實施細則。
校園欺凌在于前端治理“不要等豬養肥了再殺”
鳳凰公益:網上很多人呼吁應該“將追究刑責年齡降低到12歲甚至更低”,您支不支持,為什么?
皮藝軍:沒有必要把什么事情都要訴之于刑法。降低刑責年齡,嚴打,嚴懲之類,這種全都受制于刑法。治理校園欺凌不在于這個,主要在于前端的、輕微的行為有沒有受到遏止。
現在少年犯罪的嚴重化程度,確實值得警惕。但是我認為更關鍵的在于,對于少年違法和犯罪所做出的社會反應,太單一了。就像我剛才所說的兩極化,重的話,就判刑,輕的話,學校也沒有辦法處理。我建議,是不是該從最基本的侵犯行為起,就給予非常嚴格的處理和懲罰。比如在校園,很多欺凌是可以用懲罰式的教育來解決的,而現實是,輕微的欺凌行為基本都被放過了。到了嚴重的,令人發指的程度,學校才知道。
例如學校,就從零容忍開始,罵一句人要當面道歉,要有一道程序,有具體的程序和儀式來解決,要有非常細致的規定,這樣校園霸凌才會從根本上解決。現在總是等豬養肥了再殺,不到事情不可收拾的地步,就不去管它。
鳳凰公益:總是等小惡發展到一種很大的惡,社會才會開始關注。
皮藝軍:對。我們平時的小惡太多了,老師甚至根本不認為它是惡,同學們也不認為是惡。比如一個城市的孩子罵一個農村的孩子,這在美國是非常嚴重的事情,可在我們這里不是。跟他說一個對不起,就完了,或者說批評他兩句“哪能這樣”就了了。但這是一個非常嚴重的事情。教育的過程要有非常莊重的儀式,或者說程序,來對這樣的“小惡”進行處理。所有的罵人行為,如果我們非常嚴肅地對辱罵者進行處罰的話,后面那些更大的惡行他還會做嗎?
鳳凰公益:在治理校園欺凌方面,國外其他國家有沒有值得借鑒的地方?
皮藝軍:國外基本對于所有的侵犯行為,都會做出相應的社會反應和社會處罰,而不是我國只對高端的,嚴重的行為做出反應。他們對于低端的,初級的行為,也有非常完整和周全的處理方法。國外的學校、社區,也有各種各樣的方式,來對付孩子的侵犯行為,這一點是值得我們借鑒的。
我們不要總局限在少年司法,監獄,警察這幾塊,想在其中做更多的協調工作。其實我們國家的刑法已經很嚴重了,只不過有些時候,我國刑法把一些在國外看來很嚴重的事情,反而不對它進行處理。美國處理的霸凌,那些霸凌在中國,肯定到不了判刑的地步,可是在美國,就算是酷刑罪,虐待罪或者非法拘禁等非常嚴重的罪行。
所以我們現在首先要強調,對于規范的嚴格:從最基礎的規范到法律規范,都應該嚴格,而不是法律要判以重刑,才能夠有效果。
鳳凰公益:對于校園欺凌的治理,還有哪些建議?
皮藝軍:我希望在一些院校,尤其是校園霸凌比較典型或者普遍的學校里邊,建立科學試點,施行出一套科學的,能夠驗證,能夠實踐,而且行之有效的處置方式,而不要像現在這樣,把對于欺凌的處理作為一種行政措施,非科學地粗暴對待或者放任。我認為可以把試點作為一個項目來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