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9年11月23日 07:22 來源:京華時報
在望子成龍學校,前來咨詢的老師絡繹不絕。劉薇/攝 10月25日,五條“禁奧令”發布后,成都在全國率先發起史上最嚴厲的“禁奧風暴”。
“在職教師校外有償補課將被開除”,“招生看奧數,學校校長將被免職”兩條措施,被評價為抓住了“瘋狂奧數”的關鍵命門,輿論一致稱贊。
這次行動因此被寄予厚望。
然而,若將其置于中國教育的現實境況之下,媒體“成都小學生將從此遠離奧數”的說法,未免顯得過于樂觀而有欠分析。
老師們的選擇
11月30日是條紅線,支偉力正在猶豫。
這一天后,成都所有在校外有償兼職的老師,將被學校辭退。
校長已經找他談了話,“不要因為自己給學校抹黑。”
教育局副局長婁進在媒體上公開說,一定要抓幾個典型開刀。
這些都給支偉力壓力。不過,直到11月12日接受記者采訪時,他依舊在名師堂的奧數班上課。“我帶的這三十幾個孩子,真的特別好,我不能放下他們。”
收入問題當然是另一個重要考慮因素。成都實行績效工資改革后,他所在的私立學校工資并未增長。作為成都著名民辦培訓學校“名師堂”的股東之一,在目前支偉力的收入構成里,校外兼職,遠遠高于學校發的每月3000多元的工資。
很多和支偉力一樣在校外兼職的老師,同樣處于焦灼的選擇中。
“個別老師表達了想走的意思,絕大部分老師還是會選擇留下。”支偉力說,在他任職的七中嘉祥,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老師在校外兼職。
“我也沒什么后顧之憂,兒子已經成家立業,養老醫療本來我也沒有。”支偉力說,目前仍在觀望,最后的結果,很可能是離開,雖然這個選擇很無奈。
得失中的培訓機構
成都著名民辦培訓機構望子成龍,正面臨師資的流失。
校長蔣楊斌說,教育局的禁令頒布后,所有在職老師均已退出。這些老師,占學校師資力量的八成以上,是學校招攬生源的金字招牌。
“有點釜底抽薪的意思,讓我們措手不及。”蔣楊斌說。幸虧媒體早在暑假前就已吹風,給了他三個月的緩沖期。
他想了幾個應急的辦法,彌補師資力量的缺失,從綿陽請來資深老師,請退休的資深老師出山,收編一些私立學校辭職的老師。
這三個月,他都在忙這些事情,焦頭爛額。即便如此,這個學期,奧數班還是停辦了。
名師資源的缺失,對培訓班而言,短期內的打擊是很大的。一般的學生家長,認的是老師,而非培訓機構的牌子。不過,蔣楊斌相信,通過半年左右的磨合,學生、家長和老師,會建立起新的信任。
對于蔣楊斌和其他民辦培訓機構而言,“禁奧令”的戰略好處,更大于目前短期的損失。
“我們早就意識到應該全用專職老師,只不過害怕陣痛,這次在外力下,完成了轉型,從長遠來看,肯定是好事。”蔣楊斌說。
另一個好處更是顯而易見。禁止在職老師和教育機構(青少年宮、教培中心)參與奧數培訓,實際上減少了蔣楊斌的競爭對手。
在此之前,在職老師自己創辦的培訓機構,占到市場的七成左右,他們有更好的學生資源,無論正規還是不正規,都給蔣楊斌很大的壓力。
瘋狂奧數退溫
支偉力的處境和蔣楊斌的得失,正是成都此次“禁奧令”的絕妙之處。
“就是要管死我們能管的老師這一頭。”主導此次改革的成都市教育局副局長婁進對記者說。根據婁進的數據,在成都市的各類培訓機構中,在職教師占到三分之二。“如果禁止這些老師去教課,就能在很大程度上緩解奧數熱。”
政策的意圖,在目前高壓的形勢下,已經部分實現。
“禁令頒布后,三分之二的老師已經退出了兼職,也有一些由于退學費和各種交接手續未辦妥,繼續上課,他們也將陸續退出。”婁進說,對于教育系統的青少年宮、教培中心開辦的奧數班,“禁奧令”給他們的退出期限是12月底。
“禁奧令頒布后,奧數班的生源,確實減少了,不過學校整體的學生數量,并沒有降低,”蔣楊斌說,“很多人轉到普數班去學習了。”
關鍵一招
絕大部分的家長在觀望。
一位接受記者采訪的家長說,以前也出臺過這樣那樣的禁令,他的侄兒聽話沒有去參加補習,結果升學時,照樣考了奧數,成績一塌糊涂。
這樣的經歷,讓他對政府的政策產生懷疑。“如果我們聽話不去補課了,學校招生還是看奧數成績怎么辦?”
“所以,掐住咽喉的關鍵一步棋,是限制住學校招生看奧數。”婁進副局長說,教育局已經和各個學校的校長簽了責任狀,只要發現學校招生看奧數成績,校長一律免職。
根據蔣楊斌的觀察,教育局這次是下了狠力。
“雖然以前也出臺過相關的政策,但政府并沒進行有效的監督,睜一只眼,閉一只眼,靠學校的自覺來執行,所以政策出臺后也沒有效果。”蔣楊斌說,“不過,這一次不一樣了。”
正在忙著給各區縣教育局長開會布置工作的婁進副局長說,這一次禁奧,設計了完善的監督方式。各個區縣教育局,都在媒體上公布了舉報電話,媒體也設立了專門的舉報電話,接受社會自下而上的舉報。
自上而下的監督,也將在12月1日開始,教育局專門的督察組,將下到各個學校開展為期5天的檢查。
“我們就要開刀了,到時候你再來看,我們一定會曝光幾個典型!”婁進說。
支偉力承認,和以往相比,教育局這次的力度是最大的。但對于這些監督政策,他依舊并不看好。在他看來,在當前嚴厲打擊的局面下,大家都會縮頭觀望。可是,嚴厲的打擊,又能持續多久?
“上有政策,下有對策。”支偉力說。
一位接受記者采訪的中學校長的說法,也為支偉力的擔心提供了佐證,他隱晦地告訴記者,“參不參考奧數成績,我們自己有自己的辦法。”
就在四川的“禁奧令”出臺不久,北大公布了今年的招生政策,代表中國隊參加數學、物理、化學、生物四大學科奧林匹克競賽的19名隊員中,16人已提前被錄取。
考奧數為了上好中學,好高中,好大學,支偉力說,只要“全民奧數”背后真正的推動力還存在,“瘋狂奧數”就不會消失。
事實上,早在20年前,奧數剛剛引進中國時,關于其是否增加了學生負擔,是否真的是素質教育的爭論,就從沒停止過。上世紀90年代中期,國家教委還發布過封殺奧校的禁令。不過,20年后,奧數熱依舊在全國各地上演。
矯枉過正
作為一個有20年教齡的老師,支偉力看到了“瘋狂奧數”的弊端,“有的孩子確實天資不行,家長送來學,孩子很痛苦。”
但他強調,同樣有一些孩子,資質非常好,很喜歡奧數,如果封殺奧數,對這些孩子,太可惜了。
提到學生,支偉力眼里充滿熱情和快樂,就像一個淘金者挖到了金子。
“奧數熱與正常的數學競賽是兩回事,奧數熱不是數學競賽引起的,而是社會上將數學競賽功利化造成的。”四川省數學學會普委會主任劉斌說,在“禁奧令”發布前,婁進副局長曾找他商量過這件事,他當時就明確表達了這個觀點。
劉斌所在的單位,是四川省奧數競賽的組織者,在全國的奧數競賽中,四川省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。劉斌打開電腦,把他保存的歷屆獲勝者的照片找出來,一一介紹給記者,二十幾年前的學生,他也能隨口說出名字。
“這些孩子現在的發展,都是很不錯的。”劉斌說,不能因為“奧數熱”,就封殺奧數競賽,這是兩碼事。
對此,婁進副局長說,“全面封殺奧數”,是一種誤解。
“對于奧數班,我們只是規范,不是封殺。禁止的是教育系統內的老師和機構,對于民辦機構的奧數班,我們不僅不禁,還會大力支持他們辦成精品班。”婁進說。
對于教育局長的這個安排,支偉力直搖頭,“說是支持,老師從哪來?我們這些有經驗的老師都被禁了,誰來教?教學質量不會下降么?”說到這里,支偉力非常激動,他甚至拍了桌子。
支偉力說,歷史的經驗證明,“每一次打著減負和素質教育的旗號搞改革,結果就是兩年過后,學生成績的直線下降,然后就改革也不搞了,重新抓教學。反反復復,最終受害的是學生。”
“錢學森念書的時候,也請家教,怎么能說補習就一定是增加學生負擔呢?學習學習,沒有負擔和壓力,就能學好么?”
在支偉力看來,減輕學生負擔的關鍵,是提高老師的素質,因材施教,由老師來控制學生的壓力,而不是靠行政命令的一刀切。
孩子們的答案
那些“受益”的孩子們,怎么看為了幫他們“減負”而掀起的“禁奧風暴”?
在名師堂培訓學校支偉力老師負責的教學班里,記者對35名仍在參加補習的六年級小學生,進行了匿名問卷調查。
問題很簡單,“為什么學奧數,取消奧數你高興么?”
35個孩子中,一個表示會高興,因為學奧數是“爸媽逼的,沒了奧數,大家都一樣。”
4個孩子表示說不清,因為“上奧數有些累,不上成績會很爛,考不上好初中。”
剩下的30個孩子,堅決反對取消奧數,他們的理由很多。
“我從二年級開始學,取消不就浪費了么?”
“學奧數,就能超過別人,成為人上人,我就很開心。”
“取消奧數,又去學其他的,還不是一樣,大家依然在競爭。”
“學奧數,國家科技才能有大發展,這對中國以后繁榮富強至關重要。”
“不學奧數,難道讓我們天天玩電腦么?”
“學奧數,才能讓我全國聞名。”
“學奧數讓我覺得快樂,覺得做奧數就是玩,做一道題,就像在游戲中打倒一個小怪獸。”
“取消奧數,我怎么上好初中?怎么上好高中?怎么考北大、清華?”
來源:中國經濟網