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9-12-21 05:23 來源:浙江在線-錢江晚報 作者:俞熙娜 鄔雯雯 梁津銘
浙江在線12月21日訊2009年10月31日下午,教育部部長周濟被免職,袁貴仁接任部長。當天新華社通稿中未按常規出現“周濟另有任用”字樣。短短數小時內,關于周濟被免的猜測立即充斥各大論壇,以至午夜時分,新華社不得不重發通稿。 這種猜測與其說是針對其個人,不如說是來源于民眾對教育積聚已久的不滿。 相對于中國經濟的高速發展,這些年教育改革卻進入了“滯脹”期。“世紀大擴招”帶來的驚喜還未停留多久,就遭受到“就業難”的猛烈沖擊。與此同時,蔓延在中小學的“擇校風”愈演愈烈,基礎教育學生壓力不減反增,民間對教育的詬病日盛。 在這十年里,教育成了一個“大烤箱”。 晚上七點多,氣溫開始接近零度。馮一秦裹著大衣擠上了B1線,遠遠地瞅見車尾有個座位,真難得,他快步過去一屁股坐下來。 作為下沙工商大學的輔導員,他每天晚上都得去學校管學生。 輔導員是什么職位?一句話,除了教書,其他什么都干,學生宿舍管理、發展新黨員、對外宣傳以及整理學生檔案等等。至于報酬,月薪一兩千元,年薪4萬元左右。 也許這份工作對不少大學生來說算不錯了,可一年前馮一秦應聘這個崗位時卻引起軒然大波,因為他是一名浙大博士。 2008年,浙江工商大學公開招聘12名輔導員,應聘者中突然出現了浙大的3名博士,除了馮一秦外,還有一位來自人文學院,一位來自食品學院。 這個消息立即成為浙大BBS的頭條,不少人感到“太震驚”:“他導師是誰啊,真是丟不起這張臉”;“這樣的博士太失敗了”;“博士生從入校的時候開始就是做更高水平的研究的,如果就這樣去做輔導員,等于國家白白多花了5年時間。” 一片質疑聲中,馮一秦洋洋灑灑寫了4000多字的心路歷程,發表在BBS上。他堅持了自己的選擇。對他遠在河南漯河農村的媽媽來說,只要兒子能在大城市里找到一份工作,她就沒意見。 “就業難”的故事正在中國各大城市里上演,平常而又平常。只不過故事里的主角不斷升級,從??粕兂杀究粕⒋T士生一直到博士生。 有人說,這都是擴招惹的禍。 晚上九點多,趙清(化名)的手機突然響了,一聽,又是朋友來取經,打探如何能弄到一個民辦中學的入學名額。 趙清在圈子里已經出名了。她坐在校長辦公室里一個上午,把“捐資助學費”從15萬元砍到10萬元。 “(辦擇校這事),我動手算早的!”趙清知道,“搖號”(電腦派位)這事靠運氣,搖不上還得靠關系。一年前她就到處托關系弄名額,連從不往來的遠房表姨的小女婿她都腆著臉摸上門去了,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能搞定這事的人。 入學報名前的最后一天,她終于得到私下“通知”,辦成了。她興沖沖地去了,“可到了學校以后我才知道,原來這里的‘行價’是15-18萬元,當初我朋友還說只要幾萬元就夠了。” 怎么辦?書是一定要讀的。趙清使出了十二般工夫,把平時買衣服砍價那本事全用上了,一邊哭窮,一邊流露出對學校無限的敬仰和崇敬之意,終于把價格砍到了10萬元。 那以后,一些朋友聞風而來,“其實沒什么訣竅,那天要真談不成,15萬元我也交了!”趙清周圍好多朋友的孩子都選擇上民辦學校,但沒辦成的居多。一個說,他弄到了一位校長的手機,可圍追堵截,愣是沒能見上面;一個說,她去學校時,看到一個臺州人扛著一麻袋的錢走進學校。兩人同進了辦公室,發現里面還坐著一個人,拼命對老師說,“這是我自愿捐資助學,與孩子讀書無關!”他的腳邊,放著兩個大大的黑色塑料袋…… 類似的故事,每年升學季時都在各地上演。只不過多數人運氣沒趙清那么好,得不到“自愿捐資助學”的機會。 套用2009年的年度詞語“被”,這叫“被自愿”。 多招了三五成 》》A 1999年,在亞洲開發銀行首席經濟學家湯敏的建議下,中國吹響了高等教育大擴招的號角。當年,在距離高考僅剩下10多天的時候,教育部突然宣布普通高校在年初擴招10余萬的基礎上再擴招33.1萬人。 這是一個驚人的速度。此后,全國普通本專科招生數從1999年的100多萬迅速飆升到2009年的629萬人,遠超過當初湯敏3年擴一倍的建議。 無數人在擴招的號角中沖進了大學。中國高等教育,似乎一夜之間從“精英化階段”跨進了“大眾化階段”。 》》B 當蕭飛(化名)考大學的時候,局勢已明顯發生了變化。他考上的就是馮一秦現在教書的大學。 蕭飛的老家在湖州農村。十幾年前的一場喜酒,讓他第一次對大學有了深刻印象。 “那天鄰居家的哥哥考上大學,擺酒慶祝,我爸媽帶我一起去了。”在鎮上最好的飯店門口,他看見鄰居阿姨穿著大紅緞子的衣服站著,咧著鮮紅的嘴唇一直笑。哥哥就在她旁邊,走進去的人都往他手里塞紅包。媽媽還特意把他拉到哥哥面前,讓他向哥哥好好學習。“回家后,我媽告訴我,只要考上大學,以后想要什么就有什么。” 2003年,蕭飛的表姐考上大學了,一本,211大學!他很羨慕地看著表姐,感覺她也什么都不用愁了。家里照樣擺了喜酒,酒席上,大阿姨卻對表姐說,上了大學以后還要好好學習,不能放松。蕭飛覺得很奇怪,不是考上大學什么都有了嗎?大阿姨說,現在不一樣了,聽說不少大學畢業生都找不到工作。 2006年,蕭飛也考上大學了。但這一次,家里沒有擺酒慶祝,只有幾個近親上門送了紅包。“我們班90%的人都考上了,沒什么稀奇的。”更何況蕭飛考了個“三本”。等待入學的那段時間,媽媽經常在家嘮叨,“現在讀個大學真不劃算,要好幾萬,還不包分配!早知道這樣,早幾年生你了!” 2007年秋天以后,媽媽嘮叨得更厲害了,三天兩頭打電話叮囑他考這、學那。因為那一年表姐畢業了,卻一直沒找到如意的工作,在家一呆就是一年多。2008年馮一秦的到來讓蕭飛自己也變得惶恐,“博士都來做輔導員了,那我去做什么?” 》》C 蕭飛表姐考上大學的那一年,正是擴招后的第一屆大學本科生畢業,突然多出的幾十萬大學生涌向市場,出現了中國人從未敢想象的“大學生就業難”。就在這一年,出現了一則轟動全國的新聞:“北大畢業生賣豬肉”。人們怎么也不能把北大的狀元才子、國家棟梁和面肥肚腆的屠夫形象聯系起來。由此在社會上引發了對就業觀念、教育體制等眾多問題的大討論。 2003年之后,北大、浙大等多數211學校先后宣布停止本科生的擴招。 2006年,教育部調整政策,開始嚴控擴招比例,提升教育質量。 2009年,最后一批大擴招中誕生的大學生畢業,隨之誕生了一個新名詞:“被就業”。 民間聲音: ◎“如果說中國高等教育的問題都是由擴招引起的顯然不夠客觀。中國教育積弊已久,只不過是急速的擴招加快凸顯了高等教育發展的一系列問題。” ◎“在過去30年中,高考一直扮演著改變命運的‘角色’,多數人依然以精英教育的標準來衡量當前的大學生,人們無法承受‘北大學生去賣豬肉’這樣的結果。” ◎“高等教育大眾化首先意味著文化權利特別是高等文化權利的下移,當接受高等教育不再是社會極少數人的特權時,知識分子的社會身份也開始從精英走向平民?,F在我們面臨的問題是:這種轉變來得太快了,大家還沒做好準備。” 十年擇校路 》》A 高校擴招的目的之一是給中小學減負,但似乎未能如愿。在“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”的口號下,競爭壓力下移,擇校者趨之若鶩。 1998年,杭州市教育局為平抑初中擇校,出臺了民辦初中“搖號”政策。從此,杭州人讀初中有了兩種選擇:按學區升入公辦初中;或者,先報名參加民辦初中“搖號”,如果不中,再上學區初中學校。 所謂“搖號”即“抓鬮”,能進不能進全憑運氣決定。多數杭州人都想去碰碰運氣,盡管這些民辦初中要收高價學費。因為這些都是杭州重高上線率最高的初中學校。每年7000多人報名“搖號”,幸運兒只有2000多人。 搖不中的那5000人怎么辦?還有一個機會,去校長手里弄一個機動名額。爭取這個機動名額有兩個辦法:一是成績特別優異,如拿到奧賽冠軍之類――這部分很少;二是成績過得去,關系足夠硬――很多人走這條路。 》》B 除了初中以外,杭州的小學、高中也有類似的“機動名額”。陳再東(化名)就經歷了三次擇校的全過程。 1999年,兒子上小學,他花了1.2萬元把兒子弄進長壽橋小學,這是當時的名校之一,“好的初中挑學生,要看出身的。” 2005年,兒子上初中,參加“搖號”是毫無疑問的。“前三所重高的名額多數集中在那幾所民辦初中里。”此前,他把兒子送到奧數班學了兩年,拿了個奧數三等獎,這是名校比較青睞的經歷。所幸兒子比較爭氣,搖進了,少交了一筆贊助費。不過一年一萬的學費是不能少的。 2008年,兒子考高中,報了重高,差幾分沒上。“大學保送、自主招生只在前幾所重高進行,不進這些學校,一點機會都沒有了!”他又托關系去學校磨“借讀”名額,“送”進了幾萬元。 2000年入學的一年級新生,2009年恰巧坐進了高一教室。他們中不少人與陳再東的兒子有相似的經歷。正常情況下從小學讀到高中總計不過一萬多一點的費用,他們卻可能要花十幾萬元甚至幾十萬元,這還不包括人情關系。 身為知識分子,陳再東憤懣而又無奈,“受教育是公民的基本權利,現在卻成了變相的買賣關系。”“如果現在我不幫兒子參與這場角逐,以后他如何能在社會上與別人公平競爭?” “社會分化,現在已經提前從擇校大戰中開始了。” 民間聲音: ◎“應該說,這十年來,我們的好學校越來越多,能進好學校讀書的人越來越多。問題的癥結在于人們的需求已經從‘要上學’變為‘上好學’……” ◎“正是教育公平的呼聲和教育極度不均衡的現實,導致眼下這樣結局。下一個十年,教育部門應該考慮的是:我們究竟該采取怎樣的發展戰略,來逐步實現教育公平。”
來源:新民網