練太極拳,散步,外出如廁,寫稿,去郵局……一代大儒梁漱溟在日記里記敘自己的日常生活。儼然記事簿,言簡意賅。《梁漱溟日記》近日首次以全本單行出版。80萬字,自1932年到1981年,時間跨度50年。
日記里,亦可見之即便在動蕩年月,梁漱溟仍著書不輟。對于“雅量之爭”等事件,日記里有點到。還有不少梁漱溟的自勉、自省(“夜醒后思年來俗念盈胸,沒出息到家”),可見他立身謹嚴。
美國學者艾愷稱梁漱溟為“最后的儒家”。“在近代中國只有他一個人保持了儒者的傳統和骨氣。他一生的為人處世,大有孔孟之風;他四處尋求理解和支持,以實現他心目中的為人之道和改進社會之道。”
梁漱溟后半生(1949-1988年),于時代的波瀾起伏中,可以見到他儒者的堅守,他對于社會、文化的使命感。當然,他說他前生是個和尚。
1949年前,從出世到入世
父親自盡后他接受儒家入世思想
“你這輩子做過什么好事?”梁漱溟1953年最后一日日記。這一年,他經歷了一場“雅量之爭”風波。
失眠。失眠。失眠。也在他日記里頻繁出現,后來更是需服藥治療。他堅持寫書,“情不可言喻,文期后世知”“余所負歷史使命之重大”(日記)。
他速來狂傲,“《人心與人生》等三本書要完成,我乃可以死得,現在則不能死。又今后的中國大局以至建國工作,亦正需要我。我不能死。我若死,天地將為之變色,歷史將為之改轍”(抗戰時期香港脫險后家信)。卻腳踏實地。
要理解梁漱溟的執著必須提到其父梁濟。1918年11月10日,梁濟在自己60歲生日前三天,投水自盡。
臨出門,他與梁漱溟有一場最后的對話:
“這世界還會好嗎?”“我相信世界是一天天往好里去的。”“能好就好啊!能好就好!”
梁濟感于當年社會的腐朽墮落,綱常與人心的崩塌,作為一個也接受西學、骨子里卻頑固要求自我道德完整的儒家,他選擇為了捍衛傳統而獻身。梁濟絕筆遺書道:“國性不存,我生何用?”
梁漱溟大為悲痛。那時的他,正醉心佛學,一心要做和尚。在20歲那一年,青春后期的他竟二度企圖自殺。父親的自盡使他痛悔,并覺悟自己的使命。不久他放棄出世之念,接受儒家入世思想。
1949年,梁漱溟出版了代表作《中國文化要義》,其核心觀點是,中國文化是以孔子為代表,以儒家學說為根本,以倫理為本位的;他也斷定中國缺乏“階級的分野”。而這,也可以預言梁漱溟在其后的命運了。
五六十年代,成為被批判者
動亂中被集中批判,他的心境卻歸于平和
自1953年開始的數十年里,梁漱溟扮演的角色:被批判者。
面對批判,梁漱溟沉默。他不肯說違心話,不肯說未經過思考的話。實在不能沉默,那就直言所思。此時頑固,極頑固。而且似乎是太無情商。比如在個人崇拜達到很嚴重境況之時,他大談反對個人迷信。1965年5月—10月,半年在集中批判梁漱溟。
批判梁漱溟的文章,馮友蘭也有一篇,批判他的“文化觀”及“村治理論”,乃典型封建復古主義思想。在充滿硝煙氣的諸文中,馮文語氣較緩。
“文革”中,梁漱溟不可避免成為牛鬼蛇神。家被抄了,燒掉的灰,要用板車拉。他被趕到雜物屋,睡在水泥地上,夏末秋初天氣轉涼,只能把毛巾連成一個短褲,穿在里面。
白天掃廁所,晚上寫交代,他卻借著寫檢查得到的稿紙,憑藉記憶寫作《儒佛異同論》《東方學術概觀》。前書的核心觀點是:儒佛,一為入世,一為出世;儒家立足于人生,歸結在做人上,佛家則總是站在高于人生的立場。佛教是宗教,走宗教的路,儒家并非宗教,走道德的路。
時世如此動蕩,在短暫的“不自然”后,他的心境歸于平和,要做的事太多。他以佛家偈語自勉,并自誡:“注意個人修持”。
雜物屋太窄,不方便寫作,梁漱溟常常去到中山公園、北海公園等處,一面鍛煉身體,一面找地方寫稿(其實外出也有回避脾氣古怪的妻子之意—人都以為梁漱溟與第二任妻子陳樹棻“算自由戀愛”,婚姻應該甜蜜。陳樹棻是受過教育的獨立女性,但脾氣太壞又不愿改變自己。)
60年代日記,多載“打太極拳”,“練習氣功”。肩負責任與使命,他注意保重身體。后來從雜物屋又另搬了住處,沒有廁所,這位80多歲的老人需要到外面解決“大便”問題。日記載:
“早起……天安門廁所大便。”
“早起抄稿未出……去北海大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