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區電梯怎么裝,門禁怎么改,綠化帶和停車位矛盾怎么解決……社區是基層自治的最小單元、國家治理的神經末梢,也是社會矛盾的高發地。近年來,浙江省寧波市海曙區引入了“開放空間”會議技術,嘗試“議而決,決而行,行而果”,探求社區治理的“最優解”。
我的小區我做主
在寧波市海曙區白云街道安豐社區黨群服務中心四層的議事廳里,一場“開放空間”的討論熱火朝天地進行著——
“我建議小區使用指紋門禁系統,方便又安全。”
“家里是指紋鎖,小區如果采用指紋門禁,萬一信息泄露太不安全。”
“人臉識別可以直接刷臉通過。”
“我看還是經典的門禁卡最好,老年人用起來沒有負擔。”
……
十幾名居民圍在一張方桌邊,討論小區應選用哪種門禁系統。一位居民充當記錄員,記下小組討論的結果。
房間里另兩張方桌邊,“門禁系統就位后小區如何管理”“小區內幼兒園來往人員如何使用門禁”等話題也被熱烈討論著。
安豐社區由玫瑰苑、三鼎坊和豐馨苑三個小區組成,住戶3396戶,總人口近1萬。其中,玫瑰苑與三鼎坊兩個小區是20世紀90年代建成的老小區。
“這次主題是‘聊聊老舊小區改造如何實現封閉式管理’。聽到這個主題,你會想到什么?”在社工主持人的引導下,40余位居民寫下自己的關切。
按照“開放空間”議事程序,主持人選出了“熱度”最高的三個話題,把它們貼到了黑板上,居民排隊依次在自己最感興趣的話題上簽名,并分成3個小組展開討論。他們將通過小組討論、發布行動方案、正反方辯論、投票等各個環節達成共識。
“我們這個小組討論的重點是門禁系統就位以后,小區應該如何管理。”作為第三小組的記錄人,居民張蓓琳向全體參與討論的居民匯報小組討論成果:“我們認為應當采取負責人制度,每天安排專人值班,形成‘物業負責、居委會監督、居民遵守’的管理模式。”
自2013年在白云街道牡丹社區等社區試點以來,寧波市海曙區已在全區102個城鄉社區推廣了“開放空間”這一民主協商議事模式。
“開放空間”為何來
海曙區很早就遇到了城市基層治理難題。9個街道102個社區,有老小區,也有新小區,居民訴求紛繁復雜。這成了安豐社區黨委書記陳賽花采用“開放空間”會議技術的原動力。
2013年4月,牡丹社區居民拋出要建“居家養老服務中心”的議題,社區“要地沒地”“要人沒人”,時任社區黨委書記的陳賽花想破頭也想不出解決辦法。
這時,還作為新鮮事物的“開放空間”走進她的視線。當時,北京市東城區社區參與行動服務中心主任宋慶華,到寧波分享社區治理經驗,一本“開放空間”操作手冊,傳到了陳賽花的手中。
作為一種會議技術,“開放空間”由美國學者哈里森·歐文設計提出。他發現人們在開會時很沉悶,茶歇時間卻交談甚歡、交流頗有成效,受此啟發,他設計出了“開放空間”的會議技術。
“開放空間”遵循四大原則:在場的人就是合適的人,凡是發生的都是有原因的,只要開始了時機就到了,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。而最重要法則是“雙腳法則”——可以用自己的雙腳自由移動,隨時選擇自己喜歡的話題。每個參與者既可以做辛勤貢獻意見的“蜜蜂”,也可以做自由來往靜靜旁觀的“蝴蝶”。
抱著試一試的心態,她邀請了社區黨員代表、義工代表、社區工作者以及愿意參加討論的普通居民嘗試一次“開放空間”討論。結果出乎意料,社區居民帶來了需求、問題,也提供了解決建議。
居家養老服務中心要設在底層,方便老年人走動;服務中心最好能設個茶室,老年人能喝茶聊天;有人想報名成為居家養老服務中心的志愿者……社區居民的“金點子”提了30多條,足足寫滿了3張紙。
最終,在“開放空間”的努力下,社區找到了場地、確定了設施,并且還對接到了服務中心成立后服務的志愿者團隊。
“蘿卜白菜十三條”
在傳統的社區中,居委會往往是幫居民拿主意的一方,如家長一般為居民包辦大小事務。面對紛繁復雜的訴求、重疊交織的利益,居委會干部常常居中協調,但又往往得不到理解、吃力不討好,而社區居民沒參與感、不滿意、不開心,“雙輸”的局面成為社區治理困局。
安豐社區居民張志成說,“開放空間”的出現,緩解了緊張關系,讓社區問題得到各方滿意的解決方案。
“開放空間”有著自己的“規矩”。現場任何人講話、發言,必須遵循“不同意見者之間避免面對面對話”“不得進行人身攻擊”“不得打斷其他人陳述”等一系列規則。7年多來,隨著“開放空間”持續開展,這些規則逐漸深入人心,社區居民將之稱為“蘿卜白菜十三條”。
在玫瑰苑小區圍墻改造議題上,圍墻邊樓棟的居民對設計單位給出的圍墻高度均不認可,低樓層居民覺得加高太壓抑,高樓層居民則擔心圍墻太過低矮不安全。為解決這一問題,陳賽花把“開放空間”開到了圍墻邊。最后居民們一致決定,推翻設計單位給出的“標準解”,改為給圍墻加上三塊磚的高度,并架設高50厘米的防盜網。
居民們在開放空間中討論、讓步、做決定,最后得出民意的最大公約數,這成為眾人眼中社區治理的“最優解”。據了解,7年多來,“開放空間”議事8500余次,有效解決或回應近8000條,議事居民超10萬人次,參與其中的居民滿意度達到95%。
“議而決,決而行,行而果。”寧波市海曙區民政局副局長吳鶴立認為,這就是“開放空間”相比較其他社區治理模式最大的不同,也是突破所在。
為基層民主實踐加載制度框架
作為一個從國外引入的會議技術,“開放空間”如何適應中國的社會人文環境、又該走向何方?
針對老舊小區中老年人較多、中國人在公開場合較為拘束、會議前期容易出現發言不踴躍、參與度不夠等情況,熱身環節被引入了“開放空間”中。拍手歌、手指操、“破冰”小游戲,既活躍了氣氛,也讓居民放下了拘束和戒備。
對于較為復雜、解決難度較大的議題,則通過縮短議程、多次召開的形式,讓每次“開放空間”聚焦具體話題、落到實處。
解決問題還需要積極發揮基層黨組織的作用。吳鶴立說,發動依靠基層黨組織的力量成為“開放空間”的中國特色。
事前,社區發動黨員收集議題,并邀請利益相關的、感興趣的居民參與,讓討論能在一個有利于問題解決的方向上開展,此為“舵手”;
事中,黨員干部帶頭發言,積極參與討論,鼓勵其他居民就討論話題提出問題、發表看法、給出解法,此為“鼓手”;
“推手”則意味著社區干部身份的轉變,從“社工臺上坐、居民臺下聽”轉變為居民主導、社工協助居民完成討論,社區干部則成為了話題的引導者、討論的組織者、規則的守衛者。
陳賽花介紹,在玫瑰苑小區圍墻改造的墻邊“開放空間”中,社區承擔了討論的組織、秩序的維持和與施工方對接的工作,但最重要的討論環節、互相的妥協、最終的決策,都是居民們在“開放空間”中達成的。
在浙江省公共政策研究院研究員夏學民看來,“開放空間”一方面提高了居民作為一個公民的責任意識、規則意識,另一方面有效減輕基層政府及其政府派出機構的工作量,更重要的是提高了社區居民對社區問題解決的參與率和滿意度。
“可以考慮用技術標準的形式來規范它,從而給基層民主實踐加載制度的框架。”夏學民說。